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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1章 心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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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心痛

康盛從樹上跳下,不舒服的動了動四肢。獨自在山林穿梭, 為了避免夜裏喪生於虎豹之口, 只得攀爬至高處休息。然新年才過, 山裏寒風刺骨, 樹梢尤甚。掛得一晚, 凍得他險些失去知覺。

雨淅淅瀝瀝的下著,康盛勉強找到點幹柴,點燃了火堆烘烤衣裳。那日騎兵營來援, 他趁亂逃脫,就躲在那左近, 想著待騎兵走後, 他總能找到些被拋下的物資,好助他回巴州。不想騎兵營謹慎無比, 把能使的都卷包抗走, 連件油衣都不曾剩下。

被雨打濕的衣服被火烤的陣陣白煙,康盛方覺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。從藤甲裏摸出一塊兔肉幹大口嚼著, 三兩下吞下肚裏, 撲滅火堆,繼續趕路。足足走了兩天一夜, 康盛才看到了草叢中破敗的界碑。

他認不得太多字, 譚城兩個字還是認得的。站在界碑往回看,這幾日的經歷激烈的如同做夢。幾年的奸細生涯, 到此結束。心中生出了點點不安,不知將來再遇管平波, 他會落得什麽下場。中途不是沒想過倒戈,但他到底想撈一筆置個莊園,再不受驅使之苦。註定只能風流雲散、各奔東西。

路過一個村子,裝作掉了隊的商戶,拿身上的碎銀子換了一身油衣一點吃的,辨明方向,朝沅水走去。

正值新年,沅水上冷冷清清。好在本地的土匪已經撲殺殆盡,否則康盛根本走不到沅水跟前。如今沒有順風船,只得靠著兩條腿趕路。運氣不錯,至下午,他攔住了條小船,把身上的錢全押做定金,順水而下,直奔洞庭!

劉耗子等人早回了巴州,在家聞得康盛歸來,忙不疊的要見人!康盛一條光棍,家裏無人支應,房子早不能住人。劉耗子尋了一圈,在客棧截住了正要去澡堂子的人,笑罵道:“你倒悠閑,不想想兄弟等的你多心焦!”

康盛笑道:“我一路風塵仆仆,總得換過衣裳才好見哥哥。問哥哥一聲,老太爺可好?”

劉耗子道:“好著呢。你倒是與我說說,不是說好的去黔安麽?怎地回來了?”

康盛臉上僵了僵,隱去了自己刑訊元宵時一時不查,叫她逃脫之事。含糊的把元宵如何帶人追趕、如何組織反擊說了一回。如此驚天轉折,把劉耗子聽的愕然!先命隨從替康盛好生買身衣裳鞋襪,飛快的跑到了威風堂與竇向東稟報此事。

竇向東乍聽石竹營全軍覆沒,心底猛的一跳,直接僵在了椅子上!臉上神色變化,心中五味陳雜。好半晌,心痛漸漸占據了上風。虎賁軍的步兵乃各路起義軍中精銳的精銳!驟然毀個幹凈,好似挖他的肉一般!他是想讓潘志文去打黔安,待遇到難處時,自己幫上一把。一個養不熟,難道個個都養不熟?何況潘志文遠不如管平波的謀略,早晚是要乖乖臣服的。誰曾想居然到了這步田地!?

竇朝峰面沈如水,犀利的道:“人死燈滅,死了的且不消管,要緊的是怎生跟管老虎交代!”

竇向東險些慪出一缸血,揮手對劉耗子道:“康盛喚來,我親自問他。”

不一時,康盛趕到威風堂拜見東家。竇向東看康盛滿臉憔悴,先放緩神色道:“你辛苦了。”

康盛連道不敢。

竇向東沒心情寒暄,開門見山的道:“我方才聽劉耗子把此事略略說過一遍,心裏有幾個疑問,叫你來問問。頭一條,為何潘志文要留下元宵?其次,元宵一個小姑娘家家,在營中素無威信,又如何說的動人替她去死?”

康盛也是滿肚子委屈,要不是劉耗子的人炸藥點的太早,後頭也沒那麽容易追來,更不會讓潘志文疑了竇家,叫他無法多勸。可當著劉耗子,卻是萬萬說不得。

只好一推二五六,賴到潘志文頭上,只聽他道:“潘志文想拿元宵做人質,萬一叫人追來,好迂回行事。哪知看守不嚴,叫元宵跑了。她日常無用,但到了要緊關頭,竟是不懼生死,引得那些人心躁動的戰兵甘願為她驅使。說到底,還是他籌劃不夠之故。自打知道楊欣懷了孩子,他心急火燎,遠不如往日沈穩了。”

一語說的旁邊的劉耗子好不尷尬,楊欣何曾有懷孕?都是他的人下了點不幹凈的東西,鬧的楊欣上吐下瀉,又買通了大夫,故意診出滑脈來。不然哪裏就那麽巧了?不由問道:“對了,你說潘志文被騎兵營的人射中了,那楊欣呢?”

康盛答道:“不知。騎兵氣勢洶洶,我顧不上了。我在左近等了許久,我們的人就只我逃了出來。也虧的運氣好,幾百人在營地裏亂跑亂竄,他們不曾註意到我。不然我們連信都送不出來了。”

竇向東點了點頭,若康盛也叫殺了,他不定什麽時候能接到消息。管平波於石竹發家,叫人端了老巢,其惱怒可想而知。他要一點防備都沒有,不定叫她算計了什麽去。想到管平波,竇向東立刻就覺得腦殼一抽一抽的疼。他此前想的是,管平波回回踩線惡心人,他惡心回去天經地義,消耗了虎賁軍的實力不說,還能在黔安打上幾顆釘子。好不好,有一郡之廣,付出點代價理所當然。

卻沒料到潘志文無用至此,楊欣更是精明只在表面,最後叫元宵來了個絕地反殺。虎賁軍損失慘重,不過是明面上的。盤子大了,哪會沒有人生出野心?他不也養出了個管平波麽?眼下雖是慘烈,但從長遠來看,只要管平波能扛過關卡,倒難講好歹。

把叛軍的家眷一股腦攆出虎賁軍的勢力範圍,就夠恐嚇餘下的人好生賣命的了。最恨的是小小石竹營,既動不了管平波的根基,又叫她拿了自己的把柄。布了兩年的局,最後落了個賠了夫人又折兵。竇向東氣的半死,忍不住心中暗罵:那娘們還真是竇家的掃把星!

飛水,北礦營。

是夜。漫天血霧交織成網,罩住了四肢,又化作繩索,勒住了脖頸!元宵呼吸困難,想大聲尖叫,卻發不出聲音;想撒腿狂奔,卻邁不開步伐。鮮血淋漓的戰友在眼前晃動,他們的表情扭曲,臉部泛著死人特有的青色,一步步向他走來。繩索越收越緊,戰友的臉越來越變形。元宵驚恐的往後退,救我!誰來救救我!

管平波睜開眼,翻身點亮了床頭的蠟燭,然後捏住元宵的鼻子。真實的窒息驚醒了噩夢中的元宵,怔怔的看著那張熟悉的臉,不知是真是幻。

管平波見人醒了,忙放開她的鼻子,柔聲道:“沒事了。”

元宵渾身輕顫,似還沒回過神來。管平波伸手把人壓在自己的腿上,跟平日裏摸狼狗似的摸著元宵的頭發:“師父在這裏,別怕。”

元宵再次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,哽咽的道:“師父,我是不是做錯了。”

管平波嗯了一聲,客觀的道:“你的處長幹的太不稱職了。本不是什麽大事,早早發現端倪,斷不會釀成大禍。撤職文件我已經發了下去,你且好生養養身子,待好利索了,我再安排些適合你的工作。”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管平波笑笑:“不要緊,年輕人哪個不犯錯?石茂勳不也還在閑著麽?知錯能改善莫大焉。”

元宵擡起頭,痛苦的道:“可是他們都死了。”

“嗯?”

元宵哭道:“如果……如果……我最後沒有敲響哱羅,賀陽雲是不是就不會死?楊懷珍是不是也不會死?”

管平波道:“到了那個地步,就已經沒有任何生路。我說你失職正因如此,絕處逢生聽起來熱鬧,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?眾人只會記得那千萬分之一的概率,忘記了徹底栽入谷底的其它。你有錯,我已經處罰過你了。屍位素餐,一擼到底,便是你不服,我也不會多搭理。至於最後的反擊,你至少為他們爭取到了做烈士的機會。讓他們的家人能在虎賁軍的庇佑下生活。”

元宵心中一突:“那些……叛變的家眷……也要受牽連麽?”

管平波道:“還記得你初入門下,走不好步伐,我拿鞭子打你事麽?”

“記得。”

“主將的鞭子比敵人的刀更可怕,軍規比敵人的屠殺更駭人,才會有軍紀的威嚴。”管平波平靜的道,“這話我說過很多次,你們都沒有真正理解。我們還遠遠沒到可以不牽連家族的時刻。軍屬既受優待,叛軍軍屬自然也要受懲罰。”

“你會殺了他們麽?”

“不會。”管平波的聲調沒有任何起伏,她只是闡述事實般的道,“但把他們趕出村子的話,一群老弱婦孺,早晚都是會死的。”

元宵輕輕打了個寒顫。咽了咽口水,又問,“那,那潘家呢?”

燭心劈啪一爆,屋內驟然閃過耀眼的光輝,瞬間又回到昏暗的模樣。管平波的臉色有些晦澀,元宵忙岔開話題道:“師父,我明日不跟你睡了。”

管平波垂頭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元宵低聲道:“夜夜吵的你不安生。”

管平波笑了笑:“無妨。待你肩傷好了,再挪出去吧。”

“太久了。”

“不過幾十日的功夫,不打緊。”管平波道,“你右肩傷的不輕,我白日裏不得閑,你自家有不舒服的多跑跑軍醫院,叫他們瞧瞧。”

“嗯。”

管平波替元宵掖好被子,揮滅蠟燭,便道:“睡吧。明日我弄幾條金魚回來給你定定驚,便沒那麽容易做噩夢了。”

元宵驚訝道:“師父,你怎麽也迷信起來?”

管平波但笑不語,安慰劑療法便是後世也是治療的主流,信迷信弄壞了腦子,總比戰後應激好對付的多。

黑暗中,元宵往管平波身上靠了靠,低低的道:“師父,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?”

管平波笑道:“我對你們哪個小妹子不好了?你們姑娘治腿傷的時候,不也是我帶著睡的?慣的她如今只要舊傷發作我又沒發現,便要沖我發火。我八成是前世桃花債欠的太多,這輩子專管來還你們的債。”

抓住管平波被子的手緊了緊,閉了眼的元宵又突然睜開眼,惶恐的道:“我來不及記住全部的人。有些烈士被我漏下了怎麽辦?”

管平波道:“你的記錄不過是一面之詞,我還要看李游擊的判斷。”

“那……要還是有漏下的呢?”

管平波沈默了良久,才道:“那就是命了。”

元宵含淚看著管平波,張著嘴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管平波拿袖子拭去元宵臉頰上的淚,一字一句的道:“世間永遠不會有絕對的公平正義,我們能做的,不過是盡力而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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